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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0章 別難語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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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0章 別難語(二)

顧平蕪在街上渾渾噩噩漫無目的地走了幾分鍾。

她起先只是覺得眼眶發熱,無意識地擡手刮過有些癢的臉頰,才發覺觸到一手冰涼的淚。

我哭了。她怔怔站在原地,心裏茫然地重覆道,我哭了。

為這場實質性發生的分手,還是他的決絕和不留情面?

腦子前所未有地亂作一團。

她朝前邁了一步,下一刻卻被人猛地拽住手肘拉回來。幾乎同時,一輛車擦著她剛才的位置飛馳而過。

“顧小姐。”董克松開手,用某種同情的眼神望著她道,“請您珍重自己。”

顧平蕪心有餘悸地按住胸口,視線沒有焦點地望著董克的方向,卻並沒有看他。她像是早就料到會有人保護自己一樣,沒來由露出一個弧度克制的笑,喃喃道:“他安排得可真是……體面極了。”

可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他賜予的體面。

她想撕心裂肺地質問,大哭,死死抱著他說我不同意,她更想反悔說我不要替你在兩家面前兜著這件事,我要鬧得人盡皆知,讓所有長輩站出來給我做主……

她有一萬種手段逼迫他留下來,可是卻連一種都不再忍心對他施展。

顧平蕪想,算了,算了吧。

阪城的初冬那麼溫柔,連夜風也和煦。

董克盡職盡責地守候在身邊,等待她突如其來的情緒沈澱。

不知在路邊站了多久,路口過街提示器的“嘀嘀”聲響了一輪又一輪,紅綠燈換了又換,行人去了又來。

顧平蕪終於從近乎雕塑的僵硬中緩和過來,動了動,朝董克轉過身。

“送我到機場吧。”她說。

臨時買的機票,沒有頭等,她平生第一次坐了經濟艙,同來阪城旅行回程的人們擠在同一排。

那感覺也沒有多壞,人聲始終嘈雜,身側的阿姨一直和她搭話,她不記得自己回答了什麼,機械地在腦中搜尋一個恰當的答案,再機械地輸出。

兩個小時的飛行裏她沒有合過眼,這在她出行的經歷裏絕無僅有。

她的身體比常人脆弱,很難在長途行程中保持清醒,通常都會有隨行的人照顧她睡著。

董克是池以藍的人,沒有責任保護她,因此不會丟下自家少爺隨她回國。

第一次在無人照看的情況下飛行,結局是顧平蕪一下飛機就暈倒了,很快被送到海城醫院搶救。

情況比從前任何一次病倒都要惡劣。

事態緊急,盧湘收到通知趕到醫院後,沒有得到多一秒思考的餘暇,就不得不簽下同意手術的文件。手術室的燈亮了三個小時,顧平蕪才在意識全無的情況下被推出來。

隔著ICU的玻璃窗,盧湘臉色慘白,強忍著哽咽給顧長德撥電話。

“阿蕪病了,你來一下醫院。”

“這個時候了,到底是工作重要還是女兒重要?”

“好,我知道了。我在醫院等你。”

掛斷後,她又立即撥給池以藍,簡單問了兩句在哪、什麼時候回來後,語氣平和地說道:“阿蕪沒有和你一起回來,為什麼?”

那頭沈默片刻,立刻道了歉:“是我疏忽了,我派了人送她回酒店,但不知道她會突然回國。”

“是嗎?”盧湘輕輕笑了一下,在淩晨兩點、深夜的醫院走廊裏,莫名讓人毛骨悚然。

池以藍如何聽不出盧湘語氣裏的諷刺和指責,便沒有再應聲。可終究是擔心,他過了會兒又問:“她出什麼事了嗎?現在怎麼樣?”

盧湘回眸看了一眼ICU裏安靜躺著的人,低聲道:“沒有。先這樣,掛了。”

那一頭,被猝不及防掛斷電話的池以藍站在空無一人的套房裏,半晌沒能回神。

片刻後,他才吩咐董克道:“回程。”

*

顧平蕪失聯了。

池以藍得知她在海城機場暈倒的事也已經是回國之後,還是好不容易找人遞上話,對方才半遮半掩地透露了這個消息。

“不是我不願意和你說,你也知道,那可是顧家呀,想瞞下來什麼事兒還不容易嗎?不過我估摸著顧家那丫頭大約是沒多少日子好活了,以前也隔三差五地就進醫院不是?哪次瞞過這麼緊,連旁人上門問候都不給的呢?”

的確,顧家將此事瞞得密不透風,讓人無法不去猜測病情的嚴重性。

池以藍原是很難將情緒擺在臉上的人。怕流露出的情緒會成為戰場上的阿克琉斯之踵,更怕被對方抓到所謂深情的證據。

他作為池家可能的繼承人,是不該有軟弱與深情的。

然而刻下,連池以藍也罕見地顯露出些許焦躁。

這期間他無數次登門求見盧湘被拒,又四處打聽顧平蕪的所在,幾乎擱置了滑板賽事的操持。在周揚再三闡明利弊後,才不得不回到公司繼續沒日沒夜的會議。

Cons & blues All Star 滑板視頻比賽已經結束線上的視頻篩選,進入到最終現場比賽的前期籌備。

程方原的團隊保持了一貫的高水準,趕在賽前結束了為期三個月的工程。

池以藍最後去現場驗收比賽場地時,即便面上並無變化,內心也不禁為之嘆服。跟在身側的大風忍不住就要踩著板子上去撒歡兒,強忍住了沖動,和池以藍咬耳朵。

“Boss,你找的這個姓程的可以啊。”

池以藍未置可否,等一行人回到公司準備談接下來的合作時,程方原卻拒絕了。

這完全出乎周揚的預料,他甚至早已將合同擬好,因為程方原團隊這個貌不起眼的小作坊,要錢沒錢,要人沒人,若是能傍上池以藍的大樹,豈非皆大歡喜。

誰料程方原給的回答異常肯定。

“我準備帶團隊再去國外系統學習一下。”

程方原年紀不大,二十三四的樣子,寸頭,模樣斯文,平時愛穿耐克的板鞋,身上常年套著一件中古的Supreme衛衣,分明是看起很好說話的那種人。

可就是這種人,一旦軸起來,幾頭牛都拉不回來。

周揚和他軟磨硬泡了半天,好壞賴話都已經說盡,利誘也用了只差威逼,但正經生意人到底還守著底線,最終也只能無奈地回去和老板報告:“盡力了,人沒留住。”

池以藍坐在辦公桌後,淡淡“嗯”一聲,半晌才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,喃喃道:“滑板人。”

不愧是一身反骨的滑板人。

當晚池以藍帶了一點遺憾的心情回到武定路的別墅,推門進去,才意識到客廳的燈亮著。

他起先以為是傭人或阿姨離開的時候忘記關燈,可換完鞋進去,就看到沙發上蜷縮著的人。

烏黑的長發旖旎在淡色的沙發上,小丫頭蝦米一樣縮成了一個圈,兩手安然擱在臉頰旁,是他看過無數次、早已刻進記憶裏的熟悉的睡姿。

而距他得知顧平蕪暈倒送醫,其後失聯,已過去了半個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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